七十二章
说参就参，杨明桢秉烛夜书。
与北直隶派阀林立凡事相互拆台的官风不同，相对而言，南直隶的六部班子要和睦得多——同为官场沦落人，而且都是郁郁不得志的失意者，大家成天除了看邸报喝茶水也实在没啥正事可做，一起骂北直隶那帮误国的饭桶便成为一项重要的日常工作内容。“倔羊公”既然要上书，这等给京师同僚们添堵的大好机会岂能放过？甚至连工部尚书孟梁臣、礼部尚书焦泽存、刑部侍郎于泰然等几位被杨御史/杨侍郎直接或间接“送过来”的大佬们都暂时放下了各自的恩怨情仇，“大义当前”纷纷联署。第二天，驿马便驮着这份几乎缀满了半数南直隶大员签名的奏章驰向京师。
正历帝皱着眉头看完了奏本，不屑地随手向几案上一放。秉笔太监李世忠小心翼翼低声问到：“万岁，这……”
正历帝笑道：“留中吧。这帮人啊，就知道成天添乱，明明一场大捷，危言耸听什么‘丧师失地’‘祸在眉睫’！回头把捷报发过去，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怎样说！”
李世忠嘴里答应着，心里挺开心。
李公公是道宗康贞朝的老人，不仅忠诚，对先皇的敬佩也是由衷的。对正历把杨明桢贬黜去江宁这事，内心很有些看法。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，这等事，李公公向是不会多说什么的。俗话说，一朝天子一朝臣，自己也是先皇旧人，圣天子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信任有加，李公公愈发的谨言慎行——他可不想因为多嘴被打发去凤阳守皇陵。但内心里，还是希望能让杨大人这等国之干城重新启复，为大明鞠躬尽瘁。
李公公对杨大人的好感还有另一重缘故。
当年御马监太监曹喜旺曾很得先皇宠信，对还是小李子的自己屡加欺凌。就是杨大人，杀了曹喜旺狐假虎威的干儿子，又一封义正词严的奏章，让曹公公背着铺盖灰溜溜去了凤阳……然后自己才有了出头之日。虽然杨大人和自己从未有过私下交往的机会，李公公对杨大人还是怀有一份特殊的感情。
不久前，李公公同时看到了榆林府的捷报和杨大人的奏本，叹了口气。当然，他完全不可能改变奏本的内容或隐匿——但是，多年的内廷经验，为了帮助公忠体国的杨大人，李公公还是做了一件事：他把两份奏章的次序对调了一下，把捷报放在最上面，这样，庄宗皇帝会先看到——心情大好的圣天子，对煞风景的言语很可能一笑置之、反过来，则可能龙颜大怒，那样，对杨大人就太不利了。
李公公猜对了。
正历很开心，因为看到了榆林府的捷报。
“鞑、土万余贼寇犯边，榆林知府萧长华重金广募流民市井顽劣之徒协助守城。边军以寡敌众，浴血奋战。贼寇一度爬上城墙，知府萧长华亲冒矢石，手背被匪炮子擦伤，皮破见红临危不惧指挥若定、通判周持正披发仗剑，被创五处、主簿冯吉祥探身投石，额头被匪所伤，血流满面，颓然力尽仍大呼杀贼不止……榆林副将吴多贵参将李长发等率亲卫督战，力斩溃兵十余人。为激励将士，萧长华将银箱置于城头，令曰：投一石，赏银五钱、伤一敌赏银一两、毙一敌赏银五两。重赏之下，官兵奋勇，人人争先，大破强敌，毙伤无算！贼众大溃，相携哭号而去。本拟乘胜追击，虑及马匹多有倒毙，恐中敌调虎离山之计，乃坚守不出，暗合兵法‘不动如山’之意。是役，共赏出库银四万两有奇、募民守城耗米豆八千余石。幸仗圣上洪福，天佑大明，榆林固若金汤。臣等谨为圣上贺！”
末了，是一长串保举的名单。
“准了，朕都准了！交吏部考功司议序评功吧。”
没等庄宗从兴奋中平复下来，吏部左侍郎刘之谨出奏：“微臣为万岁贺。不过，贼寇数量似有些不对劲——万余之数，可不是小数目，此前从未听说有这么大一股贼人，难道，他们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？”
户部尚书林向铨应道：“启奏陛下。臣以为，榆林地处边陲，北虏犯境已非一日。穷山恶水之地，多有匪盗。裹挟流民及无赖不法之徒，聚啸而至，也是正常。”
刘之谨继续道：“就算万余贼寇，就算大胜，那……首级呢？总不能说把一万多贼人打得大败溃输落荒而逃，一干地方官员都受了伤，一个斩首也没有？”
袁士杰知道林尚书是为自己的门生萧长华说话，当然不能在旁边看热闹，挺身而出：“臣亦为圣上贺！微臣记得榆林上一封边报里已经述及马匹多毙之事。此次大捷之时，一干地方能虑及免中贼人奸计，虽嫌有些暮气，亦有疑议……”，说着白了刘之谨一眼，“然也可称谋事老成。若贪恋区区首级之功，倾城追剿，万一贼众埋伏一支奇兵，趁虚而入，后果不堪设想！臣以为，榆林地方谨慎持重，边材难得，是为大明之福！臣请再为圣上贺！”
工部尚书张鸣鹤斜了一眼户部的二位，怪声怪气的来了句：“虽则一个首级没见到，箭甲盔刀肯定损耗不少吧？如果都这样随口一说就要工部督造调拨，下官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啊！”
兵部尚书王玉操出班慷慨陈词：“陛下，臣有话说。贼寇作逆前不久，兵部已有风闻，遂派专员赴榆林绸缪于未雨！据职方司主事贾守仁回报，该地文武同心，上下同仇敌忾，枕戈待旦。此次大捷，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啊！”
林向铨向王玉操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：“老臣附王大人之议，圣上明鉴万里，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啊。”
庄宗摆摆手，止住了正要蹦出来一起添乱的右都御史赵洞烛：“好了好了，朕知道了。以朕想来，据守城墙御敌，确实不好出城去割首级。不过，贼人被矢石砸毙的尸体总不能都被带走吧？不能出城，可以募死士缒墙而下，割一些回来，爱卿们也就省了这些口舌，这萧长华也是忒谨慎了些。”说着又一抬手，止住了正想开口的袁士杰，“朕当然知道，不能让浴血奋战的地方文武受委屈，朕是那种刻薄寡恩之君么？没有首级不能记功是祖制，但可以记赏啊！吏部按名单议一下吧，指挥使指挥佥事千百户什么的，该赏的就给，朕都准。朕再赏内帑银一千两，你们看着分配一下。这事就这么办吧。”
……
朝堂上大家嘴仗打得不亦乐乎的时候，关盛云已经过米脂、掠绥德，此刻正在延安府外的安塞县站稳了脚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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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衣唱大风打赏随意，真心感谢??
